唐弢既是作家,又是学者,他的才华涉及诸多方面,《落帆集》、《晦庵书话》、《鲁迅的美学思想》等著作至今仍为人们所称道,而由他和严家炎主编的《中国现代文学史》,作为全国高等院校的文科教材,风行数十年。与许多名人一样,他将最重要的事情放在最后来做,那就是写一本《鲁迅传》,遗憾的是,直至1992年他临终前,只写出了10万字,占全书计划的三分之一。
唐弢崇敬鲁迅,他的一生最光荣的莫过于他与鲁迅的交情。当他还不曾和鲁迅相识的时候,就时常听到有人议论,说鲁迅多疑,脾气大,爱骂人。他于是相信了,不敢去接近他。1933年至1934年之间,鲁迅经常在《申报》副刊《自由谈》上写稿,攻击时弊。唐?当时初学写作,也在这个副刊投稿,偶尔写些带“刺儿”的文章,有些人以为唐?又是鲁迅的化名,便群起而攻之。唐弢觉得十分内疚,很想当鲁陆兄迅的面致个歉意,却又不敢去见,害怕他会责备自己,颇有点惴惴不安。 1934年1月6日,《自由谈》编辑黎烈文在上海的古益轩请客,一来约经常写稿的人欢聚,二则为郁达夫夫妇饯行。唐?在这里与鲁迅第一次会见。两人互通姓名后,鲁迅接着说:“唐先生写文章,我替你在挨骂哩。”唐弢心里一急,说话也结结巴巴。鲁迅看出他的窘态,连忙掉转话头,问道:“你真个姓唐吗?”他说:“真个姓唐。”“哦,哦”,鲁迅看定他,似乎很高兴,“我也姓过唐的。”说着,就呵呵地笑了起来。原来鲁迅曾经老悉兆使过一回“唐俟”这笔名。唐?明白过来后,也跟着笑了,很久以来在他心头积聚的疑云,一下子,全都消尽散绝了。
对待同一思想战线的人,尤其是青年,鲁迅是亲切的,热情1934年7月25日,鲁迅午睡时受了风寒,头痛发烧,浑身无力,接到唐?求教的信,他就向日本人开设的内山书店去要日本书目,于8月9日寄给他。书名上加上箭头的,是书店老板内山完造所推荐,共计9种,鲁迅又在箭头上加圈,选了4种,其他5种,他认为可以缓买或不买。尽管鲁迅不说什么,唐弢心里明白:邮局里的一个拣信生,一下子买不起许多书。可谓设想周到,体谅备至。同一天,鲁迅还给另一个青年看了4篇稿子,3篇转给《自由谈》,1篇转给《动向》,都附有介绍信,自己得到的是“胁痛颇烈”。
1934年底,上海有家期刊征文,题目是“1934年我所爱读的书籍”,唐弢填上了韦尔士的《世界文化史》、萧一山的《清代通史》是比较可以看的两部,在1935年1月号的刊物上登出。同年4月19日,鲁迅在写给唐?的信里,把《清代通史》和他认为还好的夏曾佑的《中国古代史》并论,但又指出:“大约有萧一山的那一种,是说了一个大略的。”鲁迅认为青年人应当读一点历史,但他不满于一般历史书只记概略侍租,不写社会生活内容的。从那时起,唐弢对历史发生了兴趣。他在自修生活中一度舍哲学而就历史,后来又少写杂文去做编写文学史的准备。 唐弢对鲁迅越了解,就越赞赏他,并且不因赞赏他的智慧而贬低他的人情味。在唐?的《生命册上》一书中,忆旧怀人,谈到自己和鲁迅交往的经过,让人真实地感受到鲁迅风趣、幽默的一面。有一次,一个地方官僚禁止男女同学、男女同泳,闹得满城风雨。鲁迅说:“要彻底划清界线,不如再一道命令,规定男女老幼,诸色人等,一律戴上防毒面具,既禁空气流通,又防抛头露面。这样每个人都是……喏!喏!”听的人已经笑不可抑了,鲁迅却又站起身来,模拟戴着防毒面具走路的样子。
还有一次,唐弢和郁达夫一同听鲁迅讲故事,第二天会面的时候,郁达夫说:“鲁迅厉害。他讲的故事,我翻了许多书找不到出处。”鲁迅讲的故事是这样的:“某地有位高僧,因为一生未近女色,临死时不能死去。徒弟们见他折腾得苦,决定出钱雇个妓女,让他见识见识。等到妓女脱下裤子,高僧看了,恍然大悟道:‘喔,原来是和尼姑一样的呵!’说完就断了气。”唐弢和郁达夫都佩服这个故事含义的深刻。 文化意味着一种延续。鲁迅逝世后,编辑出版《鲁迅全集》,成了人们焦急的愿望。20册厚厚的著作,终于在1938年问世,是中国思想界和文化界的一件大事。在它排印的当时,唐?也参加了一部分校对的工作,这是他自己讨来的差使。书稿中,有的没定本可据,还有单句的正误和互通的字义,六七个人聚在小小的亭子楼里,工作一会,又争论一阵,就这么过了两个月,总算把600万字校完了。
全 集出版不久,阿英就写信给许广平,说是据他所知,倘把漏收的文章收齐,还可以结成一册。后来上海情形大变,这事竟又搁下了。唐弢费尽心思,历尽惊险才保住了几箱旧书,只是没有去翻动。直到1945年,他才翻捡抄录,开始做全集的40多篇的补遗,并于1946年10月6日鲁迅的十年忌辰完成,算是他对鲁迅的追思和纪念。《鲁迅全集补遗》出版之后,唐?又陆续收集了一些鲁迅的佚文佚稿,经过一年时间的考订,于1951年底完成35万字的续编。能找到的遗文,已全部收在这里,知道没有找到的,有《儿童观念界之研究》译文一篇;找到而未予收入的,有《亚历山大·勃洛克》译文一篇,因为它是托洛茨基的原著。这为以后重编《鲁迅全集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。
只有影响我们的东西,才对我们重要。影响不创造任何东西,它只是唤醒。鲁迅对于唐弢,就是一个例证。如果没有鲁迅,唐?是什么样子呢?按理,他的存在会告诉人们他是什么人,但肯定不是现在人们心目中的唐弢。伟人领他走得更远,那是他自己无法去的。